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常志强之女常小梅: 书写“微观史”真正理解了父亲张楠

2022-12-12 15:35 来源: 扬子晚报

    

    回到母校夫子庙小学常志强老人就像个孩子

    常志强读女儿写的书

    倒在血泊中的母亲,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给哭叫的儿子喂奶,在寒冷的冬日里,两人很快冻在一起。旁边还坐着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在无助地哭喊。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雕塑广场上,有一组由吴为山创作的震撼人心的雕塑《最后一滴奶》,那个哭泣的男孩,就是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常志强为原型创造的。第九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到来前夕,因常志强身体抱恙,常小梅代父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参加活动,接受了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的专访。

    记录幸存者的日常,形成宝贵“微观史”

    2019年,常小梅将父亲的“微观史”整理成《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常志强的生活史》出版,目前已出版发行中英日3种文本,通过常志强在家庭生活中平凡且生动的小故事,向读者展现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日常和精神生活史,真情实感读来令人心痛不已,又充满温情与通达。

    常小梅退休前在南京东方无线电厂设计所工作,热爱文学。2014年,向日本民众还原南京大屠杀历史真相多年的松冈环女士来南京,她陪父亲去了虹桥饭店。“记者都过来了,父亲抓住我的手说,‘你不要走啊。’那眼神是我所未见过的。父亲历来特立独行,内心很强大。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父亲真的老了。”这触动常小梅想要撰写一本关于反映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生活的书籍。以此来反映战争和杀戮给幸存者带来的巨大心灵创伤,记录他们在经历了那段惨绝人寰的战争后,是如何坚强而艰难地活下来的。

    常州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原馆长朱成山认为,南京大屠杀微观史研究,就是通过对南京大屠杀受害者及其相关群体、区域的叙事性书写,充实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叙事,形成包括个人记忆、集体记忆、国家记忆的多层次的历史记忆。如《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常志强的生活史》这般碎片化、经常性、及时性的记录与收集,有利于构成更加完整的受害者家庭史,丰富了以受害者个人为主体的历史解释。

    成为战争孤儿,父亲把伤痛包裹心底

    常小梅告诉记者,很多口述内容都是利用业余时间整理的。除了记录生活,还要查阅资料、求证专家。“夜深人静,看各种资料,常常泪流满面。心里那种压抑和难受,很难用文字来形容。写我父亲的时候,才能深切体会张纯如当时写《南京大屠杀》的感受。”

    战争前,常小梅的祖父在南京白鹭洲开了一家杂货店养活一家老小。父亲9岁那年,1937年12月13日,南京成了一座血洗之城,“父亲小弟弟吓得拼命哭,祖母就给他吃奶,一个日本兵端着刺刀,一刀戳向我祖母的胸口,对着摔倒在地的小弟弟也是一刺刀。祖母临死前给小儿子吃了最后一口奶,吸出来的全是血泡泡。”常小梅表示,“印象中父亲很严肃,很少有笑脸。”

    10岁的常志强和12岁的姐姐是怎么活下来的呢?常小梅说,孤独和坚强意志陪伴父亲成长,刚开始父亲每晚都会在被子里痛哭。为了活下去,被迫到日本人开办的被服工厂打工,半夜三更才能回来;去紫金山捡松果、挖野菜,去南京郊县贩米来卖。“也因为有许多善良人的点滴相助,父亲才有了生存空间。”

    在亲人的帮助下,1947年,父亲入职当时处于筹备阶段的中央化工厂。“‘志强’并不是父亲的本名,取坚强且有志气之意。”父亲工作很认真,撰写的工业设备技改方面的文章受到重视。他还建立了家庭,有了四个娃。但常志强的童年经历是家里的禁忌。“我们家从来不过清明节,父亲把那段深入骨髓的伤痛深深地包裹在心底。”

    死里逃生的姐姐,被细菌战夺去花季生命

    最近,南京大屠杀再添新证,征集到荣第1644部队照片共60余张,填补了史料空白,并与1998年在南京发现的细菌试验受害者头颅等证物相互印证,有助于进一步深化和细化细菌战研究。”南京医科大学教授、南京大屠杀史研究学者孟国祥介绍,在南京的荣第1644部队和731部队同样臭名昭著,但由于这些细菌试验都是极隐秘的,后期日军又将相关资料销毁,因此荣第1644部队的实物资料极少,照片就更为少见了。

    常小梅说,1943年至1944年,南京城很多人得了流行性瘟疫,当时日军在南京明故宫一代进行细菌武器与毒气武器的实验。

    父亲回忆说,当时和姐姐有时会去明故宫附近割草,碰到日军飞机洒落的水雾,黏黏的水落在姐姐的身上和脸上,回家后她七天七夜高烧不退,粒米不沾,直至去世。去世后浑身出现红色斑点,医生诊断为斑疹伤寒。从日军刺刀下死里逃生的她,没能逃脱日军细菌战的魔爪,18岁便被夺去了生命。“姐姐对父亲特别好,父亲一提起姐姐就伤心不已。”

    去夫子庙寻找幸福童年,慢慢开始理解父亲

    1985年8月15日,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建成开放。常小梅说,父亲很想去看看,最后却放弃了。直到1997年,父亲在电视新闻中看到日本右翼势力否认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罪行,他愤怒了,“我活着就是见证。”第二天,他就把写好的材料送到纪念馆,打开紧紧包裹了几十年的记忆。“亲人的名字就镌刻在纪念馆的那面‘哭墙’上。老年的父亲以纪念馆为精神之家,他的精神生活就以此为中心。”常小梅说,“反复讲述那段血淋淋的历史,每一次父亲都很难受,他常常为此茶饭不思。”

    2006年,常志强应美国导演比尔·古登泰格的邀请,参与拍摄纪录片《南京》。张纯如所著《南京大屠杀》一书中,涉及14位幸存者,常志强就是其中一位。2017年,南京夫子庙小学为常志强颁发校外辅导员聘书。“回到母校,他想起了许多幸福的场景,激动得像个孩子,我开始慢慢理解父亲了。”

    老伴去世以后,94岁的常志强目前行动不便,精神时好时坏。常小梅告诉记者,父亲的记忆出现断层,但纪念馆和夫子庙这两个地方,念念不忘。“他会一个人跑到夫子庙,有时候提醒他,出门不要离家太远,他会说,我不会走远的,纪念馆有事会提前通知,不会耽误事情的。”

    父亲闲暇爱画画、折纸、唱京剧,常小梅也以日记的形式,记录父亲的生活点滴。“我有义务去传承这一段历史”,作为“南京大屠杀历史记忆传承人”之一,常小梅陪同父亲参加相关活动。常小梅告诉记者,“我更希望通过自己的笔墨,唤起更多人去了解那段历史,不因时间久远而被遗忘,激起更多年轻一代人的爱国热情,牢记祖国曾经遭受的耻辱与困难,担负起建设祖国强大繁荣、不再任人欺辱的重任。”(张楠)

    

[编辑: 王正一 ]